老人的问题，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林默和苏晴的心中激起了截然不同的涟漪。

“过去？未来？”苏晴首先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质疑，“这违反了信息论的基本原则。一个封闭系统的信息熵不会无故减少，更不可能同时展现过去和未来的两种宏观状态。你所说的，更像是量子观测中的叠加态坍缩，但这不适用于宏观物体。”

林默没有说话，但他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老人的话，精准地概括了他和这个女人之间能力的本质区别。他能感知的是事物留下的“回响”，是过去；而这个女人，她追踪的是一个正在活跃的“幽灵”，是现在，也预示着未来。

老人似乎对苏晴的质疑毫不在意，他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林默手中的回响石。

“逻辑，只是我们为了理解世界而画出的‘框’。但雅夏，在‘框’外。”他缓缓地说，“这块石头，是雅夏留在我们这个世界的一个‘存档点’，也是一个‘传感器’。它记录过去，也推演未来。但它只会向特定的人，展示特定的‘界面’。”

他伸出一根干枯的手指，先是指了指林默，然后又指向苏晴。

“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你们，看到了什么？”

林默看了一眼苏晴，对方的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和不解。他深吸一口气，率先向前一步。他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也相信父母留下的指引。

他伸出右手，将掌心完全贴在了那块冰冷、光滑的回响石上。

一瞬间，整个世界消失了。

他不再身处迷津书屋，而是坠入了一个由光与声构成的混沌漩涡。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涌入他的脑海，不是通过眼睛和耳朵，而是直接灌入他的意识。

他“感觉”到自己融入了一个庞大的集体意识。起初是希望与创造——他感受到无数心灵汇聚成一股力量，从大地中“生长”出那些不可思议的白色建筑。然后是平静与信赖——他听到一个孩子问母亲为何太阳是黑色的，得到的回答是“因为它在为我们思考”。

接着，是恐惧与混乱——一种概念病毒侵蚀了这片意识，他能感觉到身边同伴的记忆正在溶解、现实开始崩塌。最后，是无尽的悲壮与决绝——所有意识汇聚成一个声音，一个选择，自愿走进白塔，将自身的一切献给黑色的太阳，选择被遗忘。

“轰——”

林默猛地抽回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脸色惨白，大口地喘着气。那些画面虽然消失了，但那种悲壮的情感，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你……你看到了什么？”苏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索的紧张。她看到林默的反应，不像是装出来的。

林默还没来得及回答，老人便开口了：“他看到了‘情感’，看到了雅夏的‘魂’。现在，轮到你了，逻辑之女。”

苏晴咬了咬嘴唇。她不相信任何超自然现象，但眼前发生的一切，以及口袋里仍在疯狂震动的手机，都在挑战着她的认知。她向前走去，眼神决绝。

她没有像林默那样用手掌去贴，而是谨慎地伸出食指，轻轻地点在了回响石的表面。

对她而言，世界没有消失。

但她的“视界”，被彻底重构了。

在她眼中，书店、书架、老人、林默……所有物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由光线组成的数据流。它们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规则运行着，构成了她面前的一切。

而这块石板，是所有数据流的中心。

她“看”到了。

她看到构成石板的，是比量子比特更底层的、以“弦”为单位的信息编码。

她看到那个“幽灵”，只是从这块石板中泄露出的、一段用于“自我修正现实”的子程序。它没有恶意，它只是在执行命令——抹除一切“异常”，维持世界的“稳定”。

她看到无数更高级的、她无法理解的算法，正在石板内部沉睡。当她的意识试图探查其中一个时，她看到了老人手中的茶杯，无数条代表“未来可能性”的虚线从茶杯延伸出来——摔碎、完好、被拿起……而一条闪着金光的代码正在积极地修剪掉所有“摔碎”的虚线。她甚至“读”懂了这段代码的注释：【因果律稳定模块】。这让她不寒而栗。

这根本不是什么石头。

这是一个来自超前文明的、量子计算机的……硬盘。一个活着的，正在运行的硬盘。

苏-晴闪电般地收回了手指，仿佛被电流击中。她的脸色同样苍白，但眼神中却不再是怀疑，而是被巨大知识鸿沟所震撼后的恐惧，以及……一丝无法抑制的兴奋。

“我看到了……代码。”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一套……正在定义我们现实的……源代码。”

老人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一个看到了‘魂’，一个看到了‘骨’。”他缓缓说道，“现在，你们明白了？一个‘魂’，一个‘骨’，都只是雅夏的残影。那么，一个只有情感没有实体的文明，和一个只有代码没有灵魂的造物，哪一个……更接近死亡？”

就在这时，书店门口挂着的风铃，突然无风自动，发出了一阵清脆而急促的响声。

老人的笑容瞬间消失，他原本深邃的眼神变得锐利如鹰。他猛地抬头，望向门外。

“他们来了。”老人沉声说道，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比我预想的，要快得多。”

话音刚落，书店里所有灯泡的钨丝都闪烁了一下，光线瞬间变得冰冷惨白，仿佛被过滤掉了所有暖色调。窗外街道上的喧嚣声也诡异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反常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