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的世界是黑的,黑得像是在深海底层。
洛凯的意识仿佛被钉在十字架上,血肉与神经不断撕裂、愈合、再撕裂。
那是“不死之镰”带来的诅咒,也是清醒的代价。
可他却笑了——因为梦回的世界,比现实更痛,意识漂浮在无尽的黑色数据海洋之中,没有光,也没有时间。
只有回忆——像病毒片段,从记忆体中不断浮现、涌出,灼烧着他的神经,他再次看见自己那一张年少时过分自信的脸;干净、骄傲,带着天生的傲骨与锋利的目光。
他梦见自己还在高中那所顶尖学府,穿着量身定做的制式制服,踩着七万晶币一双的手工皮鞋,在整座校园最昂贵的自助餐厅里,潇洒地点一桌“别人这辈子都不敢点的餐”。
那时候他是首都市第九核心行政区最知名富豪洛氏能源的独子,洛董事长最引以为傲、最麻烦的儿子,那是一段繁华堕落、黄金堆积如废铁般的岁月。
“你爸可是连内阁议员都要敬三分的人物,你还怕什么?”
“哎洛凯,听说第七中区新开的Holo夜场你还没去?走啊哥!我们给你包下顶层VIP!”
“喂喂喂~今天哪一个是你正宫啊?别跟我说你连夜萝都腻了?那个人工智能女仆不都说你体验感满分嘛?”
“你他妈还是不是男人?那种小事都不敢做?”
“干嘛啊洛凯,你现在可是我们这群人里唯一一个能一句话让人退学、让老师道歉的神欸!”
“你不来,我们就去找那个谁了...上次在街角干翻仨治安巡逻犬的人,那个家伙可比你刺激。”
“哎哎哎,小少爷不玩啦?那今天我们约的小美眉可就不让你先来咯!”那群人的笑声像苍蝇绕着尸体,恶心、又带着黏腻的奉承,但洛凯,那时候才十七岁,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众星拱月,喜欢命令别人,喜欢一言九鼎地说“不行,那妞今天我先来。”
他的家庭太有钱,父亲是财阀之王、科技巨头,而母亲温顺得像个背景板,没人管他,没人敢惹他——那些声音、那些名字、那些已经被忘记的笑脸,一张张在回忆中闪烁。
他记得他上学的路线不是公交地铁,而是私人浮空车,外壳全钛金定制,内装仿星海视野屏幕。
记得他每天的课程只不过是打发时间的笑料,什么学分,什么出勤率?只要他一句话,校方就会睁只眼闭只眼。
他不缺朋友,他甚至可以说,朋友多到像酒水单一样需要分类。
有的叫“小白”,专门替他安排聚会、约局、找女伴。
有的叫“阿铁”,负责黑客破解城市禁区,用来玩飙车挑战。
有的叫“老玖”,每天帮他准备最新一批的“合成蘑晶”——某种上流社会流行的新型幻觉药物。
而女人?他根本不需要追。
每晚的Holo Club、沉浸式幻感房、高阶AI伴侣店里,总有一堆“有趣的灵魂”贴着他笑,伺候他的喜怒无常。
他是九核心的太子。
权力、金钱、身体——没有一样是他得不到的。
他看不起那些排队打工的人,看不起那些还在背单词、准备升学的“普通人”。
他甚至不觉得这个城市需要“规则”,因为规则从来没限制过他。
于是他开始玩——
从街边最便宜的毒粉开始,到后来的“神经电燃素”、“痛感剥离注射”、再到最新型的“赛博直输幻感装置”。
性、赌、酒、搏斗、机械赛车、走私违禁芯片…
只要听起来够叛逆、够惊险、够颠覆——他就试。
他玩过妓女,人工智能制的、高端订制的、带子宫模拟反应的那种,也玩过从难民区被“改造”后送上来的失败实验体。
每一次高潮之后,他的脸却越发空洞,仿佛快乐早就死了,剩下的只是证明自己还在呼吸。
他也记得某次他和猪朋狗友一起飙车,在禁行轨道与磁浮列车抢道比赛,当撞上警用无人车时,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些小弟就急着替他顶罪“凯哥你快走!这事我们扛着!”
他无聊到开始做“赌命游戏”——比如走进贫民区赌场挑战拳台,只为打一场让别人无法还手的战斗。
比如买通医生,把新型麻醉剂直接注射入颈侧,只为体验“死一次”的临界快感。
他玩过地下拳击、参与过走私信息链、帮别人运过武器,只为感受规则被打破的快感。
他们就是那个城市所有父母都希望子女不要接触的“错误示范”。
然后那天来了,那是个阳光炙热到连电子猫都罢工的午后,他们一群人闲得无聊,在一个无人的天桥角落喝酒赌片。
“欸欸,看那个盲女。”
“还有个小鬼,跟她走得好慢啊…妈的,真碍事。”
“洛凯,要不要玩个游戏?”
“什么?”
“她们往前走就是快车道了…你不是最喜欢‘英雄救美’那一套?去推她们一把试试——我们赌她会不会摔死。”众人哄笑。
洛凯舔着舌头,半边脸被阳光照着,另一半在阴影里。
他一步一步朝那个正努力引导小女孩的小盲人靠近——
她的手紧紧握住孩子的手,耳朵敏感地听着来往的车声,艰难地迈出步伐。
然后,刹那间——洛凯停住了。
他看见了,那一刻,他看见了母亲。
现实中那个沉默寡言、对丈夫唯命是从的女人——
那个在自己小时候、在深夜里抱着裹着外套的自己讲童话故事的母亲。
“…妈?”他的眼神骤然惊醒,脚步已无法控制,车速计程线正飞速接近。
他冲过去——用尽全力将母女俩推开!
轰——!!
浮空摩轨车碾过的瞬间,他听见了骨骼爆裂的声音,像玻璃、像瓷、像命运断裂的声音。
世界倒转,天桥下的光从金黄变为血红,他仿佛被整个城市掀飞,他躺在血泊里,听见那群所谓的“兄弟”惊恐尖叫“他他他…他真冲了!?我操!”
“快跑快跑!有人叫了警报!我操——别扔手机了混蛋!快跑啊!!”他们的背影,在远处飞奔着。
“操…快跑…他疯了吧…”
“谁他妈报警啊!!快闪——警察快来了!!”他的那些“兄弟”没有一个人敢靠近。
那些整日和他称兄道弟、喝酒赌命的小弟、美女、伙伴,全都像虫子一样溃逃,他就躺在那里,意识一片模糊。
耳中只有脑电波断断续续的跳动声,以及——那位母亲抱着孩子哭着想叫救护车的声音“你不能死……你救了我……”
可他已无法回应,他想哭,却发现眼泪流不出来。
他只看见,黑暗,缓缓降临。
一个个都逃了,没有人敢靠近、没有一个人按下求救器——只有他,躺在那里,看着天空慢慢塌下来。
他感觉不到手,感觉不到腿,感觉不到心跳。
但他感觉到了——寂寞。像刀。
如果那一刻我死了,是不是就不会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缓缓闭上眼——意识沉了,那种沉,不像是睡着,不像是死亡,是像堕入一个没有底的深渊,被一根又一根的金属线勾住神经,往下拖。
他听见血液在血管里倒流,心跳像被按着节奏拉慢…又突然加速。
耳边是医生的低语,机器的脉冲。语言像水泡一样浮出...
「肌肉纤维重组速率达到了惊人的0.83倍…」
「细胞无凋亡迹象…这不可能…」
「他的脊柱…居然开始再生了?不是假体!是真的再生!」
「立刻上报‘特区’,这个个案不能放走。」
「通知他父亲——对,洛董事长…」洛凯昏迷着,可他听得见。
他记得那一瞬间睁开眼的模糊光景。
天花板是一盏永不熄灭的白色冷光灯,如太阳般将他整个人烤在金属台上。
皮肤赤裸,四肢被拘束带紧紧缠在四角的金属支架上。
空气中弥漫着酒精、清洁剂、和…消毒刀具还没干透的血腥气味。
他醒了,却不能动,嘴巴也被锁住,无法说话,无法喊痛,这不是病房,而是研究室。
他终于看清楚,墙上的标识NOX生命科学院·限制级研究区 W-ZONE-04
「我们不能进行麻醉。」
「他的痛觉神经是唯一还能反馈真实反应的系统,这是我们的数据来源。」
「放心,他死不了。」
然后...冰冷的器械刺入肩膀,灼热的激光划过腿筋。
整个胸腔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被切开、暴露、缝合,再切开,再暴露。
「肌肉密度异常恢复。」
「他的肝脏在40分钟内自我再生?」
「脑组织处于高度活跃状态,不,不是兴奋,是...绝望。」
那一个月,他的每一块骨头都被折断过,他被拆解、重组、再拆解,他被毒素注入、器官挖除、血液替换,他曾整整二十四小时没有心跳,却依旧醒着。
他看着一旁墙上的透明反光玻璃后面,总有人在观测——穿着白袍、冷漠、带着兴趣,像是在看一只不死的狗。
有一天,他意识开始短暂清明,他听见那个声音,那个自他童年起就如同神祇、却又残酷冷淡的声音——
「你们要的授权我签了。只是…不许把他的事外传我妻子耳边,不然...」他本能地想挣扎,想叫,可声音只是从喉咙深处颤抖地溢出,像一只快死的兽。
——他听到自己像是被父亲“转卖”成一个研究个案“他只是担心自己的声誉。我不是他的儿子…我是他想摆脱的麻烦代价。”
然后玻璃窗后,父亲似乎正在和谁打电话,洛凯的听觉似乎越来越敏锐,他听出了电话那头是他熟悉和感到温柔的声音——那是他妈妈。
「你告诉我实话!你不是说凯…只是出国了吗?!他怎么可能失联快两个月了!?我问他的同学、他的朋友、他的班导全都不见人影!他是不是…他是不是…」。
父亲平静地安抚着她,说些什么「他很好,别担心。只是住得远,不方便联络。」
她哭着信了,洛凯那一刻的眼泪却怎么也流不出来。
他想喊,他想咆哮,他想让母亲看到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可他的声音,早就在一次次开颅实验中,被割掉了声带——后来才又“长回来”。
在那之后的时间,已经不再能被称为“日子”每一秒都是炼狱。
他学会了辨认器械声的种类,学会在神经快要崩溃前启动自我休眠,学会在切除心脏前故意闭气来让自己进入“假死”,他不再惊恐,不再挣扎。
他学会了“如何做一具研究用尸体”,他甚至开始对死亡上瘾——因为那是唯一让他“暂时解脱”的方式。
可每次死去几小时,他都会再醒来,他曾试图咬舌,却咬不断,曾试图撞碎脑部,却恢复如初,曾试图在实验间用利器自戕,却被锁死在装置中,他像永动的器官机器,在一个无边的循环里永远不会终结。
时间已经模糊,洛凯不知道是第几次失去意识,又在剧烈的痛楚中醒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剩多少属于“人类”的部分。
有一次,他曾试图问实验人员“你们还想从我身上拿走什么?”
可没有人回答,他们只管调试新一轮扫描设备,将针管、激光、切割刀准确地对准他的各个器官,如同在剥一具可再生的人偶。
这一次,他们切走了他的心脏,整整五分钟,胸腔内空空如也。
“…你们看见了吗?”
“他的神经系统依然有波动!”
“他的脑波甚至还在反射外部刺激…”
洛凯睁开眼的那一瞬,望着那高悬的冷光灯,看见自己那早已被切割剥离的内脏、骨骼与皮肤组织被丢进一个个生化容器中,泡在恶心的液体里。
他曾经惊恐,但现在却只感到冷,一种绝望的冷静“既然我无法逃走...那我就把自己分开。”
某个夜晚,他不再挣扎,不再呼喊,他把意识抽离,试图将“自我”延伸到那些被切下的碎片之中。
一开始失败了,他的意识崩溃在器官组织间,被数据接口、酶灌注破坏。
但他坚持。
数百次。
千次。
终于,某一次——他感应到了某个组织残骸回应了他。
不是语言,是一种宛如生物共鸣的回响。
那是一小段他被切下的脊椎、断裂的左手骨、已经被高温灼烧过的肌肉纤维,还有眼球碎片、神经网、角膜、血管…几乎不再能称为“人”的组织。
但它们在他的意念牵引下,开始缓缓汇聚、融合、形变,它们在实验室一个阴影角落悄然蠕动,不断凝结。
他们的目标,是“成为镰刀刀”一把能够收割一切的镰刀,他要打造一把属于自己、仅与自己神经共鸣的兵器——“爪挪死神镰”。
某天,研究人员发现他没有再睁开眼,所有数据、心跳、脑波、体温、生命反应,全部归零。
“死了…?”
“…不可能吧?怎么会…”
“…他的心脏…竟然停止重生了?”研究室内一阵沉寂,他们沮丧得不像是觉得失去了一个“人”的生命,而是一个价值连城的实验样本,他们开始收拾器具、准备转移遗体、处理档案。
没人注意到,在控制室的通风管道下,一把宛如鬼魅般悄然成形的“巨型异构镰刀”缓缓浮起,像蛇一般扭动着尾刃。
那一刻,它的中心神经核跳动了三次。
噗通。
噗通。
噗通——意识归位。
下一个瞬间,那把镰刀动了。
斩——!比空气更快的风声,一道残影。
研究人员甚至来不及惊叫,脖颈便已被瞬间割裂,全场一片死寂...然后接连惨叫爆发。
镰刀从空中飞舞,刀刃扭曲成死神的利齿,几乎没有轨迹,只有飞快旋转的死亡线,它像活物,疯狂、智能、凶狠,割喉、断手、削颅。
血花溅在高科技白墙上,染出一幅混沌而疯狂的画。
剩下的研究员惊慌失措、抱头鼠窜,有人试图逃出实验大门。
「快启动防御系统!那是什么东西!谁在操控!?」
「那是他!那是洛凯!他还没死——!!」
侯泽峻博士和李·玛瑟恩博士等人,是为数不多的逃出生天者,他们满身是血地奔出研究区,双眼惊惧如临深渊。
而此刻,在血泊正中央的实验台上,那具原本毫无生命迹象的身体——缓缓睁开了眼。
镰刀像听到召唤,瞬间穿空归位,直接插入洛凯的胸膛中心...
然后不再是刀,而是“心脏”,他的心跳恢复。
爪挪死神镰,成为他的一部分,他握住柄柄,如同抓住自己最后的灵魂,睁眼的瞬间,他看着满地血肉,目光冰冷,嘴角却缓缓勾起。
“你们不是…想看看我到底有多不死吗?现在,看清楚了吧?”从那一夜之后,再无实验数据留下,整个NOX研究所W-ZONE区域烧毁、资料损毁、尸体无法辨识。
而那一夜后,全城出现一个匿名赏金猎人,他的代号被黑市传播——“不死之镰。”
他手中那柄宛如扭曲生命与意识交缠、在血泊中觉醒的镰刀,被命名为——爪挪死神镰。
传说那是一件“活着的武器”,也是,洛凯“死而复生”的象征。
......
雨下得正急,洛凯拖着满是血迹的身躯,踏过浮起涟漪的街道,街灯昏黄闪烁,远处霓虹像是精神错乱的幻觉。
他的外套破烂,伤口未愈,手中紧紧握着那柄已被鲜血染透的“爪挪死神镰”,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到这里的——他要回家。
不是为了寻找庇护,也不是为了感动谁,而是他想亲口问一句“你们……真的知道我这几年,到底是怎么活的吗?”
房门,被他一脚踹开“砰!!”
餐桌上的碗筷震起一阵清脆的响动。
父亲一身笔挺西装,正优雅地举起红酒杯饮下。
母亲温芷燕,穿着围裙刚从厨房走出,眼中还残留着炒菜的温柔与疲惫。
两人对洛凯那狼狈血腥的模样,惊愕如见恶鬼。
“你…”
“洛凯…?!”
“你…你怎么…”父亲眉头紧皱,声音陡然冷峻“…你怎么出来的?”
“逃?”洛凯冷笑了一声“原来你承认你把我‘送’进去了啊?”
母亲扑了上来,双手颤抖地抓住他布满血的胳膊。
“凯凯…你、你…你怎么弄成这样…你…你这段时间…你到底去哪了?!”
“我去哪了?”洛凯缓缓转过头,瞳孔赤红“我在手术台上躺了都不知道多长时间,他们把我的心脏剖开,眼球摘下,舌头割走。你知道吗?妈,他们连我人不人、鬼不鬼的尸块都拿去泡药水做研究!”
“而他!”——洛凯抬手,用尽全身的愤怒揍向了自己的父亲“砰!!”
那一拳直接砸在父亲的脸上,男人顿时摔翻在地,红酒洒落一地,与洛凯身上的血痕交织成讽刺的夜宴图“我叫你装作没事继续喝酒!我叫你签字让我做人体实验!我叫你用我换你那点该死的企业清白了吗?!”
拳头一拳接一拳落下,父亲的脸逐渐肿胀,鼻梁被打歪,鲜血流出,酒杯碎在他身下,母亲惊慌失措地扑了上来,拼命想拉住洛凯的胳膊:
“阿凯不要…!住手!你会杀了他…不要这样做…!”——那一声“阿凯”,
是洛凯最后的软肋,他停住了,手臂在半空僵住,整个人喘息如牛,浑身颤抖,他低头看着那个躺在地上已几乎动弹不得的男人——
那张昔日威严、如今狼狈。
空气死一般寂静,母亲捂着嘴,泪如雨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洛凯缓缓直起身,他眼神不再愤怒,反而无比平静——
仿佛,有句话彻底把他钉入了另一个世界“怪物”。
是啊...我都忘了,我早就成为了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怪物了,怎么还有脸待在这里呢?
他缓缓转身“妈,别担心。我不会杀他的。这种人,死了太便宜他,我不会再回来了。”
他拖着那把沾满血污的镰刀,踩着碎裂的玻璃与红酒瓶,走出了大门,夜色漆黑,风雨依旧,身影渐渐消失在那片霓虹中,自那夜起,洛凯彻底失去了“家”,他成了彻头彻尾的“流亡者”。
......
那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夜晚,雨后的城市霓虹淌着微湿的光,电车的天轨上仍残留着雷击般的闪痕。不夜城的夜晚,总有一些角落藏着光照不到的龌龊——洛凯早已习惯。
他刚结束一桩悬赏,右肩还渗着淡淡血丝,手上的伤正在自动愈合。
他穿行在下城区最狭窄的窄巷间,只想早些找家廉价酒馆洗掉一天的血腥与疲惫——就在那时,他听见了女人的哭声,像猫被困在阴沟里,颤抖却又倔强。
他本想忽视。
但那一道求救的眼神却不偏不倚地穿过阴影与光线落入他的视线,那是一个穿着大学校服的女孩,脸颊红肿,眼角带泪,正被几个男人逼入死角。
“喂,小妹妹,陪哥哥们喝个酒嘛,不要这么害羞啊。”
“有点姿色就这么清高?那妳可走不了喽…”洛凯的脚步停了下来,低头看着自己沾血的掌心“我今天已经杀够多了…”可那女孩——芙璃,她用哆嗦却坚定的声音说“我不会求你们放过我…你们、你们不会得逞的。”
就是那一瞬,洛凯咬了咬牙,转身一步步走入了巷子的深处。
“你再碰她一下,”他语气冷若冰封“我就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他没有拔武器,他不需要。
那一群歹徒里头自认最“有胆”的那个先发难,想用电棒猛刺他——下一秒,他的头就像是一颗脆弱的西瓜,被洛凯一只手按着,硬生生地砸进了巷口的墙里。
“砰——!”
砖墙碎裂,血水飞溅。
其余人看清了洛凯那张陌生又冷酷的脸,像看见都市传说中的鬼,逃得比老鼠还快,洛凯没有说什么,只是走到女孩身边“还能走吗?”
芙璃点了点头,却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
洛凯拉着她,走出巷子,直到街灯之下,他松开了手,头也不回地继续走向黑夜。
她想叫住他,嘴唇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第二次相遇,是在她大学门口。
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倚在自动饮料机前、手插口袋百无聊赖的男生,他似乎正打算走向街角“喂——等等。”芙璃鼓起勇气冲上去叫住他“…还记得我吗?”
洛凯歪头,佯装一脸困惑“啊?妳谁啊?”
“你救过我。那晚…在巷子里。”洛凯装傻笑了笑“哦,是吗?这种事太多了,不记得了。”
芙璃顿了一下,却不知为什么笑了“那不重要啦…你还挺爱装酷的啊,总之谢谢你。”就这样,意外地,两人交换了联络方式。
他们的聊天起初稀稀疏疏,一天只有几句,可没多久,洛凯就发现——这女孩不一样。
她是化学系大学生,研究记忆构造、分子情绪反应。喜欢猫,怕冷,讨厌咖啡但每次考试前还是喝。
她不懂枪械,不懂生死,不知道什么是赏金圈的暗黑逻辑,却依旧愿意每天问一句“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她根本不该出现在我这种人世界里。”洛凯想。
某天晚上,芙璃约他出去走走。洛凯答应了,带她去了几处自己曾经流连过的地方,灯红酒绿的街区、废弃天桥上的黑市艺人、悬浮轨道下的旧时代唱片摊。
“这里以前我常来,”洛凯点了根烟“现在想想也没什么意思。”
“你以前…常混这些地方的吗?”
“嗯,所以妳别学我。”他认真地说“我曾以为这才叫活着,后来才知道那只会让人越来越脏。”
芙璃怔怔看着他。
那一刻,她看见的是个背负过去的男人,不是某种霸道冷酷的“坏男人”幻想,而是真正让她心疼的孤独。
后来,他们开始越走越近。
有一天,他们在洛凯暂住的一间破旧楼屋里,窗外灯火微弱,风吹着窗帘沙沙作响。
他们沉默地靠在一起,直到彼此的呼吸缠绕成无法抽离的亲昵,那一晚,他们第一次发生了关系。
事后,芙璃蜷在洛凯怀里,小声问“你会对我负责吗……?”她声音有些发抖。她的第一次,就交给了这个人,她怕自己只是“故事的一页”。
洛凯沉默了几秒,忽然轻笑“负责?妳知道我以前玩过多少AI妓女?真人也有几十个。你是第…”芙璃脸色一变,猛地坐起身披上衣服,瞪着他“…你、你混蛋!!你果然就是这种人!我就不该信你!”洛凯一把拉住她手腕。
他的手,有些颤抖,眼里第一次带着慌张与脆弱“等等,我开玩笑的。我没和别人说过这些话…你是第一个。那都过去了,我现在只想对妳一个人负责。”
芙璃愣住了。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洛凯,不是那个凶神恶煞的杀手、也不是那个不屑一切的混混,而是一个,在深夜里低声向她道歉的男人。
她的眼眶忽然有点热,她咬着唇重新躺回去,轻声说:
“那以后你只能喜欢我…一个人。”
洛凯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沙哑地回应“我发誓。”
这就是他们的开始。
平凡、冲撞,却又无法忘怀。
他们不是彼此的拯救。
只是,在这座充满金属与谎言的城市中,彼此成了能活下去的理由。
交往一段时间后的某个傍晚,洛凯站在芙璃家的门前。
他穿了一身从不曾穿过的长袖长裤,衬衫扣到了最上一个扣子,甚至在手腕上缠了一层超细防晒膜,只为遮掩那些不该出现的疤痕与接口,他还戴了墨镜,为了不让芙璃的父母看到他眼中那一点点不属于普通人的冷漠。
他的手,反复揣在口袋里,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见女朋友父母时该做什么。
门一开。
一个温柔的中年女子满脸笑意地迎上来,几乎在门缝刚露出洛凯半张脸时,就已经欢快地说道“啊,你一定是洛凯吧!我听芙璃说了好多次!”
芙璃站在母亲身边,略带羞涩地拉了拉洛凯的手“妈…妳别吓他。”
“怎么会嘛。”她妈妈拍了拍女儿的手,又看向洛凯“快进来快进来,外面热。”
屋内灯光柔和,墙上挂着芙璃小时候的照片,一股淡淡的白檀香从厨房飘来。
洛凯站在玄关,脱鞋的时候手指都在颤,他从未踏进过这样的家,一个真正属于“家”的家。
在沙发上坐下的时候,他的背是僵直的,双手握着膝盖,每次父母转向他说话时,他就本能地低头、礼貌地笑,却什么都不多说。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她的爸爸忽然问,洛凯愣了半秒“我…我做、做仓储类的数据维护…就是处理旧资料和数字档案那种。”他自己都觉得这句谎话生硬得令人发笑,果不其然,芙璃的父母互看了一眼,但没有拆穿。
“那你会不会很忙?经常加班?”母亲笑着问,语气仍旧温和“嗯…也…偶尔吧。”
坐在洛凯身边的芙璃偷偷掐了他一下,像是在说——你可以不说谎。
洛凯偏头轻轻一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晚餐上桌。
是香煎鱼排和栗米炖汤,还有芙璃最喜欢的甜胡萝卜沙拉。
洛凯狼吞虎咽的样子让芙璃父母都忍不住笑出声,母亲忍不住打趣道“洛凯是不是中午没吃饭?”
“…太好吃了。”洛凯低声回答。
吃到一半时,父亲似乎注意到什么,眉头略略一皱“你手臂上…是烧伤吗?”洛凯心一惊。
手腕的缝隙露出了一截旧伤,那是他曾在实验室被等离子焚烧过的痕迹。
“啊,这个是之前…骑摩托车摔的,不严重。”他很快拉下袖子,低头继续吃饭。
空气有短暂的安静,然后是芙璃巧妙地岔开了话题,聊起大学研究计划的事情。父母很配合地跟着她转了话头。
但洛凯知道,他在这个家里,并不透明,晚餐后,洛凯准备离开。
芙璃原本要送他,但母亲却拉住了她“你爸爸说他刚好也要出门,让他送就好啦。”
芙璃一愣,而洛凯在这一刻心中莫名感到一种不安。
门外,芙璃的父亲站在台阶下,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背对着洛凯。
洛凯站在他身后,等他说话。
沉默了几秒。
“你知道,我和我太太只有了芙璃一个孩子。她不完美。小时候摔过两次鼻梁,牙齿矫正做了三年,性子也有点固执。”父亲缓缓说道,语气平淡“但我们一直觉得,她就像是我们生命里最温柔的光。”
洛凯低头,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她说她喜欢你。我们当然尊重她的选择。但我也想知道,她究竟是遇上了什么样的人。”父亲转过头,第一次直视洛凯的脸“我不是来吓你。我只是希望,你是能真正给她一个未来的人。如果你做不到,就早点放手。别让她将来过得像今天一样满心隐瞒、连对我们都不敢坦白她在爱着一个怎么样的人。”
夜风吹过,洛凯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父亲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只留下洛凯一个人站在那扇黑漆漆的路灯下,背后是一栋有着温暖灯光的家,眼前是他从未拥有过、也不知是否配得上的世界。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双手曾握过太多杀戮、鲜血与复仇。
可此刻,它们竟像个学生一样…在发抖“如果她的世界真的这么干净,我还能留在里面吗?”他不知道答案。
但那天晚上回家后,他第一次打开了一个干净的社交媒体账号,用芙璃常用的软件关注了她的研究机构账号,静静地看着她发的每一条消息——
他想,或许他可以试着“干净一点。”
然后洛凯滑到了一条芙璃发的没明确表达,却字里行间都是自己的信息“我希望他永远都能陪在我身边,无论是喜乐、悲伤又或者我需要他的时候,都能出现在我身边。”
是啊我必须...在芙璃她需要我的时候,在她身边不是吗?...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