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海的死寂，是一种能吞噬心跳声的厚重绒布。
弃行走在其中，像一枚缓慢移动的黑色棋子，对抗着整个棋盘无边无际的恶意。色彩恶毒的天光流淌下来，将他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
他全部的感知都提升到了极限。耳中捕捉着风声里任何一丝不谐的杂音，鼻翼微动，分辨着空气中混杂的无数种危险气息——腐蚀性的油污味、金属锈蚀的腥气、某种生物巢穴散发的甜腻腐臭……
但更多的注意力，则集中在怀中那本《道废录》传来的、极其微弱却持续不断的牵引感上。
那感觉并非实质的方向指针，更像是一种心灵的共鸣，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微弱召唤，指引着他偏离惯常的拾荒路径，向着油污沼更深处、更危险的区域行去。
越往里走，环境的畸变越发严重。
地面不再仅仅是污秽的硬土或金属碎屑，时而会变得柔软粘稠，如同踩在某种巨大生物的腐烂内脏上；时而却又坚硬得如同冷却的钢渣，硌得他脚底生疼。空气中开始出现漂浮的、肉眼可见的法则碎片，如同透明的、边缘锐利的雪花，无声无息地旋舞，一旦触碰，便是一道深可见骨、极难愈合的伤口。
弃不得不将更多的心神用于躲避这些无处不在的危险，前行速度慢了下来。
他心口那缕心火持续燃烧着，驱散着不断试图侵蚀他神智的混乱低语，也让他对危险的直觉更加敏锐。偶尔，他会停下，蹲下身，用手指触摸地面某些异常的痕迹——并非为了拾取，而是为了“阅读”。
这是老爷子教他的另一样本事：墟海会“记录”下发生过的事情，通过残留的能量波动、刮痕、乃至气味。他能分辨出哪里不久前有强大的变异生物经过，哪里发生过小规模的塌陷，哪里……曾有其他拾骨人短暂停留、甚至发生过争斗。
在一处扭曲的、仿佛巨型肋骨拱卫形成的天然甬道入口，他停了下来。
牵引感在这里变得清晰了少许。
他伏低身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入口处的痕迹。地面有不止一种脚印，混乱交错，还有几滴早已干涸发黑的粘稠血液，散发出淡淡的腥气。岩壁上有几道深刻的划痕，不像自然形成，倒像是被什么利器劈砍过。
有人来过，而且动过手。
弃的眉头微微皱起。他放缓呼吸，像一抹影子般滑入甬道。
甬道内部比外面更加昏暗，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类似臭氧和铁锈混合的奇特味道。走了约莫百步，前方隐约传来微光，并非墟海那令人不适的黄昏色，而是一种柔和的、稳定的乳白色光芒。
牵引感在这里达到了一个峰值，变得异常清晰，直指那光芒来源。
弃更加谨慎，每一步都轻若鸿毛，紧贴着岩壁阴影前进。
拐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岩洞，洞壁镶嵌着少许发出乳白色微光的苔藓，提供了照明。洞窟中央，并非想象中的珍宝堆积，而是一片……狼藉。
明显经历过一场激烈的争夺战。
几具形态各异的尸骸倒伏在地。一具是的人类拾骨人，胸膛被整个剖开，内脏不翼而飞；另一具则像是某种变异生物，形似巨蜥，却被某种巨力扭断了脖子；最远处，还有一具半人半机械的造物，锈蚀严重，核心处有一个巨大的焦黑窟窿。
而在洞窟最深处，岩壁被人工开凿过，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神龛般的凹陷。
那里，本应存放着什么东西。
但现在，那里空空如也。
只留下一个清晰的、积着少许灰尘的印记，看形状，似乎正是一本……书的大小。
弃的心猛地一沉。
他来晚了。东西已经被取走了。
那本《道废录》传来的牵引感，到了这里，便如同无头苍蝇般盘旋不定，最终缓缓沉寂下去，只余下一种淡淡的“失落”情绪，通过那心灵的连接传递给他。
他沉默地走到那空置的神龛前，手指轻轻拂过那空无一物的凹陷。灰尘被抹开，露出底下光滑冰冷的石质。
忽然，他的指尖触到了一点点极其微小的、坚硬的颗粒。
他捻起来，凑到眼前。
是几粒比沙砾还要细小的、晶莹剔透的……碎渣。它们散发着极其微弱、却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纯净能量波动，与他怀里的金属片，以及那本《道废录》有着某种同源的气息。
是了。
之前放置在这里的，或许不是另一本书，而是一件类似的、蕴含着旧时代“规序”力量的器物。它散发出的能量，吸引了《道废录》，也吸引了其他的觊觎者。最终，爆发冲突，器物可能被夺走，也可能……在争夺中损毁了。
这些碎渣，就是证明。
弃小心翼翼地将那几粒晶莹碎渣收集起来，用一小块软皮包好，贴身收起。
虽然最重要的目标消失了，但他并未立刻离开。他开始仔细检查这个洞窟，尤其是那几具尸体。
从现场痕迹看，争夺发生的时间不会太久，或许就在最近一两次蚀骨风的间隙。
他在那具半人半机械的造物残骸旁蹲下。这造物的形态他从未见过，其金属骨骼上残留着些许烧灼的纹路，那并非能量武器所致，更像是一种……极其高温的火焰瞬间灼烧留下的痕迹。
能造成这种伤害的，绝非普通拾骨人。
他又看向那个被剖开胸膛的人类拾骨人。此人的装备相对精良，腰间挂着的几个皮袋做工考究，不像寻常散兵游勇。弃伸出手，仔细翻查。
在一个内侧的暗袋里，他摸到了一块硬物。
掏出来一看，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金属令牌。令牌做工精致，边缘缠绕着藤蔓般的花纹，中央刻着一个复杂的图案——那是一座在汹涌波涛中巍然屹立的灯塔！
灯塔光芒所照之处，波纹退散。
令牌背面，则刻着一个数字：“柒”。
弃的目光骤然一凝。
“烽火台”的令牌！
老爷子生前模糊地提起过，在墟海的边缘，存在着几座由强大势力守护的、相对安全的幸存者聚居地，被称为“烽火台”。他们是秩序的维持者，也是知识的垄断者，极少与外围的拾骨人打交道。
这个死者，竟然是来自某个“烽火台”的人？
连他们都卷入争夺，甚至陨落在此？那件被夺走的（或毁掉的）器物，究竟有多重要？
弃将令牌紧紧握住，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思绪飞转。
线索似乎断了，但又仿佛织成了一张更大的网。
《道废录》的指引并非毫无意义，它将他引到了这个漩涡的边缘。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空荡荡的神龛。
这一次，并非全无收获。他得到了几粒碎渣，一块令牌，以及……一个关于“烽火台”和此地曾存在重要之物的明确信息。
怀中的《道废录》彻底沉寂下去，但那缕心火，却因为吸收了此地残留的、那器物破碎后逸散的微弱纯净能量，似乎壮大了一丝，燃烧得更加稳定。
弃转过身，目光投向洞窟之外。
该离开了。这里的血腥味和能量波动，很快就会吸引来更可怕的东西。
但他的方向，已经悄然改变。
或许，他该去靠近“烽火台”的区域看看了。
无论是为了弄清楚令牌的来历，还是为了探寻更多关于《道废录》、关于“规序单元”的线索。
他迈开脚步，再次融入那片无边无际、危机四伏的……
墟海。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