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楼内部的寂静，比外面的混乱更令人窒息。

空气浑浊，消毒水、尘埃、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甜腥味混杂在一起。应急灯的光线勉强勾勒出走廊的轮廓，地上散落着碎裂的玻璃器皿和翻倒的文件夹。墙壁上，一道长达数米的喷溅状血迹已经变成暗褐色，如同某种抽象而狰狞的壁画。

苏凌雪走在前面，脚步很轻，落点精准地避开所有可能发出声响的碎片。她手中的钢管微微前倾，身体始终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爆发的预备姿态。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在肩颈后轻轻晃动，发梢偶尔扫过运动服的后领。

林墨落后她半步，【动态视界】以最低功耗运转，淡蓝色的数据流不断刷新着周围的环境信息：

【温度：23.7℃。湿度：68%。】

【空气成分异常：检测到微量硫化氢及尸胺挥发物。】

【声源分析：二楼东侧走廊有持续摩擦声，频率不规则，非人类活动。】

【结构评估：主体建筑受损轻微，承重墙完好，但电力系统不稳定，预计备用电源可持续48-72小时。】

他的大脑同时在处理多条线程：规划前往顶楼的最佳路线、评估苏凌雪的体能状态（呼吸频率稍快，但稳定）、回忆电子显微镜实验室的具体布局和可能存在的工具。

“二楼东侧有情况，”他压低声音，几乎是贴着苏凌雪的耳廓，“绕开？”

苏凌雪微微侧头，一缕发丝擦过林墨的下颌，带着微凉的触感和一丝极淡的汗味。“绕不开，那是去楼梯间的必经之路。我上来时听到里面有动静，用桌椅堵住了门。”她的声音压得更低，“数量不多，大概两三个。”

“诱饵引开，快速通过。”林墨迅速决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用旧闹钟和几个空易拉罐临时组装的简陋装置，“延时三十秒发声，能制造十五到二十秒的混乱。”

苏凌雪点头，接过装置，目光扫过他的脸：“你确定顶楼实验室是更好的选择？那里更高，一旦被堵……”

“防御性更高，资源更集中，视野是战略优势。”林墨打断她，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冷静，“留在这里，一旦一楼失守或二楼障碍被突破，我们连缓冲的余地都没有。风险与收益，顶楼更优。”

苏凌雪看了他两秒，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是审视，也是权衡。最终，她没再反驳：“好。你殿后，我去布置。”

她像一只灵巧的猫，悄无声息地靠近那扇被桌椅顶住的实验室门，将发声装置卡在门缝下方，设定好时间。然后快速退回，对林墨比了个手势。

两人退到走廊转角，屏息等待。

“叮铃咣啷——！！”

刺耳的闹铃声混杂着金属罐的碰撞声猛然炸响！在死寂的走廊里如同惊雷。

门内立刻传来疯狂的撞击和嘶吼声！堵门的桌椅被撞得哐哐作响。

“走！”

苏凌雪率先冲出，林墨紧随。经过那扇门时，林墨的【动态视界】捕捉到门玻璃后几张扭曲腐烂的脸，它们被声音吸引，正疯狂地扑咬着障碍物。其中一只丧尸的手臂从缝隙里伸出，青黑色的指甲离跑在后面的林墨的衣角只有不到十公分。

三十米的走廊转瞬即过。楼梯间就在前方。

突然，上方楼梯传来踉跄的脚步声！

一只穿着白大褂、半边肩膀血肉模糊的丧尸跌跌撞撞地出现在楼梯拐角，直接朝最前面的苏凌雪扑下！

距离太近，苏凌雪来不及挥动长钢管。她反应极快，猛地矮身，一个滑步从丧尸侧下方钻过，同时肘部狠狠击打在丧尸的肋下——那里通常是肝区，重击能导致短暂痉挛。

丧尸动作一滞，但惯性让它继续前冲，直扑后面的林墨！

林墨的瞳孔中数据狂闪。躲闪角度、对方重心偏移量、自己撬棍的最佳发力轨迹……信息在千分之一秒内整合。他没有后退，反而迎着丧尸前冲的方向，将撬棍斜向上精准刺出！

“噗嗤！”

撬棍尖端从丧尸张开的下颌斜插而入，穿透软腭，直抵颅腔。暗红色的血液顺着棍身流下，滴在林墨的手背上，温热粘腻。

丧尸的动作戛然而止，沉重的躯体靠着他缓缓滑倒。

林墨拔出撬棍，胸口微微起伏。第一次主动杀死“人形”目标，即使理智上清楚它已非人类，生理上的反胃感和心跳加速依然存在。他强迫自己深呼吸，压下不适。

“没事吧？”苏凌雪已经折返，目光落在他沾血的手和微微发白的脸上。她的问话依旧简短，但眼神里多了一丝……类似评估的东西。

“没事。”林墨甩了甩手，血珠飞溅，“继续。”

顶楼，电子显微镜实验室的合金门紧闭。林墨上前检查，是机械密码锁结合物理锁芯的结构。密码肯定失效了，但锁芯……

“需要爆破吗？”苏凌雪掂了掂钢管。

“不用。”林墨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用回形针和一小截锯条改装的简易工具，“给我两分钟。”

他蹲在门前，将工具探入锁孔，闭上眼睛。指尖传来的细微触感通过神经被【动态视界】放大、建模，锁芯内部的结构如同三维图像在他脑中构建。弹子、簧片、制动栓……微弱的咔哒声接连响起。

一分四十七秒后，“咔嗒”一声清响，锁舌弹回。

林墨推开门。一股封闭空间特有的、略带金属味的干燥空气涌出。实验室内部宽敞，设备大多被防尘罩盖着，备用电源的绿灯幽幽亮着。最重要的是，没有血迹，没有破坏痕迹。

暂时安全了。

苏凌雪迅速进入，反手关上门，并将门内自带的重型门栓落下。她走到房间中央，环顾四周，紧绷的肩膀似乎微不可察地松弛了半毫米。

林墨则径直走向控制台，启动了一台还有余电的电脑，快速调取大楼结构图和设备清单。“这里有独立的空气循环系统，可以封闭内循环。备用电源预估能支撑六十小时。工具间应该有我们需要的东西。”他语速很快，目光专注在屏幕上。

苏凌雪走到窗边（窗户是窄小的强化玻璃，无法通行），撩开百叶窗的一条缝隙，向下望去。校园里几处冒着黑烟，零星的火光闪烁，远处隐约可见蠕动的黑影。她的侧脸在窗外透入的微光中显得有些冷硬。

“那些躲在化学品库的人，”她忽然开口，没有回头，“应该还活着。”

林墨敲击键盘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你想去带他们上来。”

“人多，力量大。”苏凌雪转过身，直视他，“也更显眼，消耗更多资源，增加不可控风险。”她把他可能反对的理由先说了出来。

林墨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架——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理性评估，带上他们，短期内生存压力增加。但长期看，如果我们要固守这里甚至向外探索，需要人手，也需要分散风险。”他停顿了一下，“前提是，他们服从管理，并且有相应的价值。”

“价值？”苏凌雪微微蹙眉。

“体力、专业知识、心理素质，或者……特殊的运气。”林墨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物资分类，“下去救援的风险很高。你需要我制定计划，并且严格执行。”

苏凌雪沉默片刻。“你计划，我执行。”

行动计划在林墨脑中快速成形。路线、备用路线、可能的威胁点、撤离方案、信号约定……他一边口述，一边在找到的便签纸上画出简图。

“明白了吗？”最后，他问。

苏凌雪点头，抓起钢管：“二十分钟内回来。”

她离开后，实验室里只剩下林墨一人。寂静瞬间变得无比清晰。他走到工具间，果然找到了有用的东西：绝缘胶带、万用表、几卷不同规格的导线、一套精密螺丝刀，甚至还有一个未拆封的急救包。他将可能用到的物资分类放好。

然后，他回到那具白大褂丧尸的尸体旁——刚才上来时，他拖上了它。忍着不适，他用工具刀剖开了丧尸的头颅。在粘稠的脑组织中，镊子再次夹出了一枚米粒大小、散发微弱幽蓝光芒的晶体。和之前那颗几乎一样。

“能量核心……”他喃喃自语，将晶体小心收进一个密封样品袋。这东西的出现，意味着这场灾难可能远超普通的生化泄漏。

不到二十分钟，门外传来约定的敲击节奏。林墨打开门。

苏凌雪回来了，身后跟着五个人。两个男生，一个女生，还有一位头发花白、脸色惨白的中年教授。几个人都惊魂未定，身上沾着污迹，其中一个男生的手臂还在流血。

“遇到一只漏网的，解决了。”苏凌雪简单地说，气息有些急促，额发被汗水粘在皮肤上。她指了指受伤的男生，“需要处理伤口。”

林墨立刻拿出急救包。男生叫王坤，伤口是被碎裂的玻璃划伤，不算深但需要清创缝合。林墨的动作稳定而快速，清洗、消毒、缝合、包扎，整个过程沉默而高效，仿佛做过无数次。

“教、教授，我们是物理系的，这是李老师……”另一个叫李明的壮实男生结结巴巴地介绍。

那位李教授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只是喃喃着：“完了……全完了……”

苏凌雪给每人分发了少量水和压缩饼干，然后走到窗边继续警戒。林墨则开始利用找到的材料，在门口和通风管道口设置简易的预警装置——用细线连接空罐子。

“我们……我们就待在这里吗？等救援？”叫孙倩的女生抱着膝盖，声音带着哭腔。

“短期内不会有大规模救援。”林墨头也不抬，继续手中的工作，“根据病毒扩散模型和初期社会崩溃速度，外部有组织力量介入至少需要一周，而且优先级别高的区域不会是大学城。”

他的话冰冷而残酷，让几个幸存者脸上血色尽褪。

“那、那我们怎么办？”王坤捂着手臂，颤声问。

“活下去。”林墨终于抬头，目光扫过每一张恐惧的脸，“建立规则，收集资源，了解威胁，然后……找到变得更强的办法。”

他的目光与窗边的苏凌雪短暂交汇。她正用一块布擦拭着钢管上的污渍，侧脸线条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坚毅。听到林墨的话，她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

夜幕降临，实验室里只有仪器待机的微弱指示灯和应急出口牌幽幽的绿光。众人蜷缩在角落，疲惫和恐惧让他们很快陷入不安的浅眠。

林墨和苏凌雪轮流守夜。

后半夜，轮到林墨。他坐在门边的椅子上，【动态视界】维持在最低警戒状态，监测着门外的动静和室内众人的生命体征。寂静中，感官被放大。

他听到苏凌雪均匀而轻浅的呼吸声——她睡在离门不远的一个实验台旁边，和衣而卧，钢管就放在手边。即使睡着，她的姿势也带着一种下意识的防备。

也听到李教授压抑的啜泣，孙倩的梦呓，王坤因为伤口疼痛的细微抽气。

还有……他自己心脏平稳的跳动，以及脑海中不断演算、推演未来种种可能性的数据流。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轻微的衣服摩擦声响起。林墨瞬间警觉，数据流聚焦。

是苏凌雪。她坐了起来，揉了揉额角，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看。月光勾勒出她纤细挺拔的背影和那头松散下来的长发轮廓。

她看了一会儿，忽然轻声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知道林墨醒着：“太安静了。”

林墨沉默了一下，也低声回应：“丧尸在黑暗中活动可能更活跃。安静不代表安全。”

苏凌雪转过头，月光映亮了她半边脸，眼眸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清亮。“我知道。”她顿了顿，“你之前说，找到变强的办法……是指那些发光的石头？”

“能量核心。可能是关键。”林墨走了过去，站在她身侧，保持着一臂的距离。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密封袋，幽蓝的微光在黑暗中朦胧闪烁。“丧尸体内产生，结构未知，蕴含能量。需要研究。”

苏凌雪凝视着那点蓝光，忽然伸出手。林墨下意识地将袋子递过去。

她的指尖穿过密封袋，轻轻触碰到那颗微型晶体。一瞬间，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瞳孔微缩。

“怎么了？”林墨立刻问。

“……有点暖。”苏凌雪收回手，指尖微微蜷起，“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引动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似乎在感受什么。

林墨的【动态视界】立刻聚焦于她。数据显示，她的体表温度在刚才瞬间有0.3℃的微小上升，生物电活动出现短暂峰值。“你感觉异常吗？头痛？晕眩？”

苏凌雪摇头：“没有。只是……很微妙的感觉。”她看向林墨，“你也碰过，有感觉吗？”

林墨如实回答：“没有。可能需要特定条件，或者个体差异。”他心中记下：苏凌雪对能量核心有反应。这或许与她出色的身体素质或武术训练有关，也可能是更特殊的原因。

两人一时无言，并肩站在窗前，望着外面被月光和火光分割的破碎校园。黑暗中，远处偶尔传来一声非人的悠长嚎叫，令人毛骨悚然。

“明天，”林墨打破沉默，“我们需要主动清理这栋楼，确保据点绝对安全，然后搜集更多物资，还有……更多样本。”

“嗯。”苏凌雪应了一声。她微微偏头，目光掠过林墨沉静的侧脸，“你的‘计划’，会包括怎么使用这些‘核心’吗？”

“会。”林墨肯定地说，“但需要实验，需要控制变量。风险很高。”

“风险一直很高。”苏凌雪转回头，重新看向窗外，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但似乎又多了点什么，“至少现在，不止我一个人在面对了。”

林墨侧目看她。月光下，她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密的阴影，鼻梁挺直，唇线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一种陌生的、类似于“责任”和“被需要”混合的感觉，悄然漫上林墨素来只计算概率的心头。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深沉的夜色。

据点“逻辑”已经建立。但在这崩坏的世界里，逻辑本身，或许也需要重新定义。

而他们之间，这场始于纯粹利益计算的合作，似乎也悄然混入了一些无法被立刻量化的参数。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