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笔下的白术是一座布满钻石的城堡,冷静、锋利、自成体系。
每一面墙都像是精心切割过的棱镜,照见靠近者的目的、情绪,和一点点愚蠢。
她有时候会在画纸边角空白处写下注释,比如“塔楼处藏有临时通道,但只有在夜晚月亮照进中庭的角度刚好时才会显现”,又比如,“她将自己的喜恶藏在雾中,别人以为自己能掌控路线,其实只是在她安排好的花园中绕圈。”
苏缓画画并不擅长,却喜欢用铅笔描出那种厚重又精准的静默感。
她慢慢觉得,这座钻石城堡并不是为了炫耀什么。反而像白术本人的性格机制:你想靠近的时候会被反光刺眼,真的闯进去一点,又可能会被静悄悄的冷气震退。
比起高傲,更像是对“被影响”这件事本能的不信任。
比起聪明,更像是“我自己来”。
而许辰昭……他是那种会在第一道光线照进门缝时兴奋大叫“我找到了破绽!”的人,然后头破血流却还要反复尝试的笨蛋。
他不信命。他也不信人。他只信“我一定能搞定她”。
苏缓坐在天台楼梯口的第六阶,把画纸摊在腿上。许辰昭在她对面,语速飞快地讲着今天被白术反将一军的细节,语气烦躁又得意,一边抹着脖子上的被她反手一勾的红印,一边还笑。
她盯着那印子看了一会儿,笔尖落在纸上。她画了一道裂纹,从钻石塔楼的底部开始,一路往上延伸——像是一种早晚会被他弄裂的宿命。
她不确定那是不是爱,但她能感受到他越来越不是原来的他。
他身上那股“非要赢”的东西,正把他往白术的世界拖。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她忽然说。
许辰昭咀嚼着吸管,咔嚓咔嚓地咬,“别讲废话。”
“像城堡边绕圈圈的鸟,想冲进去,但撞了好几次玻璃窗都还不放弃。”
“……你觉得我蠢?”
“我觉得你是那种,撞碎所有玻璃,也要闯进去,结果站在空城里发现她早就不在的人。”
许辰昭没说话。
苏缓低头,继续画着:“她不是你能攻破的城堡。你不是骑士,你是引火的流星。”
“我当然不是骑士,我是王子。”
“好自恋。”
“去你的,钻石不俗气吗?”许辰昭皱眉,看着她画里那整面闪瞎眼的外墙,“我记得她说过最讨厌blingbling的东西。”
苏缓咬着笔头:“她不喜欢吗? 明明她就是钻石。硬度高,能防御攻击,还是天然的聚光器,能吸引别人的注意力……还能迷惑鸟类,理论上不会有鸟屎落下来。”
“……你到底是为了她造的,还是为了你自己?”
苏缓眨眨眼:“她是我画出来的,又不是你画出来的。”
许辰昭没接话。他靠在楼梯口的铁门边,神色有点烦躁。地上的影子在他身后拉出两条,一条挺直,一条扭曲。
“今天问她喜欢什么颜色,她回我‘红色’。但我记得她上次说是‘深绿’。”
“说不定她在测试你?”
“她永远在测试我。”他低声说,声音里带了点咬牙切齿,“她说我‘做得很好’,说我‘表现得比想象中更像一个人’,说‘如果你不是在演就好了’……她到底想怎样?”
苏缓小声问:“那你是在演吗?”
许辰昭没回。他沉默地盯着她手中那张纸。
她正画到一扇门。
“这是通往内院的门。”苏缓说,“别人都以为她是整座城堡,但其实她有内院,有小花园,有一个空掉的、好像等人填进来的秋千架。”
许辰昭忽然笑了一下,眼神有点冷。
“我怎么觉得你比她还懂她?”
“我没见过她几次,是你天天在追。”苏缓说,“我只是画你讲的。”
“你记得倒是挺清楚。”
“你说了八百遍了,每天都要复盘。”她把画纸朝他晃了晃,“我也要给自己点产出嘛,不然你以为我干嘛陪你耗时间。”
“你可以走啊。”
“我想走就走啦。”她撇撇嘴,“但你一副要跳楼的样子,我哪敢。”
“我跳了也没人发现,大家只会以为我去参加什么领导力夏令营。”他语气极轻地说,像在讲笑话,但眼神没有一丝笑意。
苏缓怔了一下,没吭声。
他没再看她,只是手指抠着墙皮,慢慢蹲下,把额头抵在膝盖上。
“我也想喜欢她。真的。但我怀疑我只是在拼命证明我也能被她喜欢。哪怕只是一点点。”
楼梯间静了一会儿,只听到楼上风吹窗台的响声和他指甲刮落漆皮的声音。
苏缓继续画。她补完了那扇门,又画上两扇窗,一座看不清形状的长椅,还有一个留白的小角落。
她问:“你觉得,她会喜欢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吗?”
“她谁都不喜欢。”许辰昭说,“她只喜欢赢。”
苏缓没吭声。她盯着纸上那一片钻石反光的地方,把画笔往下按了点。
“那也不错啊,”她说,“起码,她不是喜欢你。”
许辰昭转头看她。
“什么意思?”
“你这么狼狈,要是她真的喜欢你,你不是更惨?”苏缓很认真地说,“那你得演一辈子。现在只是追不到,至多掉几滴血,如果真的拥有了,还要撑着那个‘完美的你’不崩塌,那你不就连命都掉了。”
“你说得轻松。”
“我有说我很快乐吗?”她抬眼望着他,“我只是没那么聪明,没本事装成别人。”
许辰昭盯着她一会儿,又低头笑了一声,像是笑给自己听。
“你们这些不聪明的人,还真让人羡慕。”
她画完了,放下笔,拍拍裤腿站起来:“那我走啦,明天继续听你吐槽。”
他没动。
等她快到楼下时,他突然问:“苏缓,明天还来吗?”
她没回头,只留下一句:“你在我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