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这条街是热闹的。
那时候叫不上名字,只记得小贩的吆喝、学生的脚步声、还有隔壁铺子的丁丁糖味道。红雀喜欢站在街角,观察来来往往的人。有时候是为了等人,有时候只是因为好奇谁穿的制服更皱,谁又偷偷拿了两份早餐。
排屋一排排,像剪贴簿里贴整齐的邮票。整齐划一得像是某种仪式。墙漆都刷成米黄色,阳光照上去,热得像会出油。
老阿嬷总坐在门口纳鞋底,小贩的喇叭放老掉牙的歌---《甜蜜蜜》,循环三遍都不会换。连垃圾车的节奏都像有节拍,哒、哒、哒,好像谁在楼上敲碗。
一切,活得很有规律,也很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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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的声音慢慢少了。
街道空无一人,路边小贩的车子还在,但货物腐烂。老阿嬷的门上贴了封条,连歌也听不到了。
塑料雨篷残破不堪。排屋的窗户碎裂,贴着“封锁”与“消毒”字样的红纸。
灯泡偶尔“啪。”地闪,电线晃动着,像无助的藤蔓。远处传来狗叫声和不明爆炸的闷响。
无人机从空中掠过,摄像头盯住一具倒在巷口的尸体。它穿着校服,已经发黑的名字牌露出半截。
排屋开始脱皮。窗户一扇扇碎掉,像牙齿脱落的老人口腔。电线垂下来,火星啪啦啪啦闪,街角的电缆断成一团乱麻。有一辆车爆了胎,冒烟两天都没人理,后来变成了老鼠的温泉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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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来了。
她记得那天的颜色不是火红,是橙白交错的烟雾。煤气罐像丢骰子的游戏,一个接一个爆开。火光像潮水,从屋顶涌下来,舔着地面狂奔。
人们从屋子里跑出来,喊着、哭着、撞在一起。空气热得像灌了酒精,喉咙一吸就冒火。
那是这条街最后的“热闹”。
等到一切烧完,只剩一片灰。木梁焦黑弯折,铁杆子像骨头一样戳在地面。排屋还保留一点形状,就像尸体还残着衣服, 让人认得出它曾经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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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带动草叶簌簌作响。
一排人远远铲过,将一片废墟推平。另一边,杂物堆旁长出了片新绿。
就像是这地方,也想要活。
红雀坐在草地上,手撑着背,盯着那块浓绿看了很久。
“一星期……感觉像一世纪。”她喃喃地说,像是说给草听的,又像是说给心里某个不肯走的小东西听。
“如果我种的土豆也能这么快就好了。”
身旁的镜合上记录本,没抬头:“这可是野草,当然快。”
她撇嘴:“你们是不是……老偷偷拔我的土豆叶玩?”
“泻药还能玩?”镜的语气,像发现野兽能打麻将。
红雀还想反驳,被疤抢了台词。他不知道哪偷来的老花镜戴鼻梁上,一副福尔摩斯上身的样子。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是在帮它---减少营养分布。”
他说得郑重其事,“叶子少了,营养就只能往根部去。真相只有一个---你给的肥不够。”
红雀张嘴,合嘴,嘴巴张张合合,像被火柴点了却没能烧起来。
她想反驳,反倒觉得这话……好像有点道理。
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烦躁地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旧手机,屏幕碎了角,却还能跳出只像素小恐龙。小恐龙在沙漠里跳过仙人掌,一跳一顿,就像在讽刺谁的节奏感。
她看了两眼,笑出声来,然后“啪”地一声,把手机丢在草地上:
“去你的。”
镜捡起那手机,屏幕已黑。
“你干嘛?”
“没网,生气。”
镜不说话,手指滑了一下,跳跳恐龙又出现。
他看了一眼红雀,又看了一眼手机。
“有网也救不了,还是继续气吧。”
红雀被这句话堵了半天,最后只吐出一句:
“你是小草吗?长得特别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