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持续了很久，又或许只是片刻。

林墨是被控制台发出的规律嗡鸣声唤醒的——不是警报，是能量探测器自动记录间隔提示。他睁开眼，应急灯的光线让视网膜有些刺痛。身体各处传来抗议，肌肉因过度紧张和疲劳而酸痛，脸颊被腐蚀液溅到的地方有灼烧感，但已被妥善处理。

他坐直身体。实验室里其他人还在昏睡。王坤蜷在角落，孙倩靠着墙，李明打鼾，李教授瘫在椅子上。苏凌雪则睡在离门最近的那个实验台旁，侧卧着，钢管横在触手可及处。她似乎睡得不深，眉头微蹙，包扎好的右手无意识地搭在小腹上。

林墨调低提示音，看向探测器屏幕。代表地下样本库的能量脉冲依然稳定，三十七秒一次，分秒不差，仿佛一个精密而冰冷的心脏在黑暗中搏动。他将过去两小时的波形图调出叠加，发现振幅有极其缓慢的上升趋势，增幅约0.5%。这意味着什么？是那个“东西”在持续增强，还是仅仅因为距离或环境因素？

未知带来焦虑，而焦虑需要被转化为可操作的数据。

他的目光落在旁边实验台上。四枚幽蓝的能量核心在密封袋中排列，大小不一，最大的一枚有花生米大小，最小的只有米粒大。它们在昏暗光线下散发柔和光晕，美得不似此世之物。

林墨打开密封袋，用镊子夹出最小的一颗，放在便携显微镜下。放大两百倍，晶体结构呈现出惊人的规整性，像最纯净的冰晶，但内部有细微的能量流如同毛细血管般脉动。他用万用表改装了一个简易的能量探头，小心触碰晶体表面。

读数瞬间飙升，又快速回落，稳定在一个远超普通化学电池的能量密度值上。没有辐射泄漏，温度恒定略低于环境温度。

“你在研究它们。”

声音从身后传来，很轻。

林墨没有回头，【动态视界】已捕捉到苏凌雪的接近。她的脚步声几乎听不见。“数据不足，需要更多实验。”他答，目光没离开显微镜，“结构稳定，能量密度高，来源不明。可能是丧尸病毒活动的副产品，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

苏凌雪走到实验台另一侧，看着那几枚核心。她没碰，只是看着。实验室昏暗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阴影，看不清表情。“你打算怎么用它们？”

“首先是理解。”林墨终于抬起头，看向她，“然后才是应用。但李教授的话提醒了我，这可能涉及极其危险的生物技术。盲目尝试，风险不可控。”

“你碰它的时候，”苏凌雪忽然说，目光落在林墨戴着绝缘手套的手和镊子夹着的晶体上，“有什么感觉吗？”

林墨仔细体会了一下。“没有。物理接触，能量读数，仅此而已。”他敏锐地捕捉到她的用词，“你‘感觉’到什么？”

苏凌雪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词句。“很微弱……像隔着很厚的水，听到远处有人在低语。不是声音，是……一种牵引感。”她抬起自己包扎好的右手，指尖微微动了动，“尤其是手碰到的时候。现在离得近，也有，但淡得多。”

林墨的眼神凝重起来。他放下镊子，调出之前的实验数据，快速比对。“你的描述符合某种低频生物电共振或能量亲和现象。这可能解释了你的体能和反应速度——不是训练结果那么简单。也许你的神经或肌肉系统，对这些能量有先天或后天的适应性。”

这个推测让空气一滞。苏凌雪的脸色似乎更白了些。“你是说……我和这些怪物，有联系？”

“和能量有联系，未必和丧尸有联系。”林墨纠正道，语气尽量保持客观，“就像有些人导电性更好，有些人能看见更广的光谱。这是一种特质，无关善恶。关键在于如何理解和控制。”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做一些无创测试。只记录你的生理指标对核心靠近的反应，不进行任何实质接触或能量导入。我需要数据来验证猜想。”

苏凌雪与他对视。林墨的目光坦然，没有狂热，没有恐惧，只有纯粹的研究者式的专注和冷静。这种冷静奇异地安抚了她心中泛起的不安。

“好。”她最终点头。

测试很简单。林墨用探测器记录苏凌雪在不同距离、不同核心数量下的心率、脑电波（用简陋的电极）、体表温度等基础数据。他自己作为对照组。

结果很明显：当核心靠近苏凌雪半米内时，她的多项生理指标出现规律波动，与能量脉冲存在弱相关性。林墨自己则毫无反应。

“确认存在特异性感应。”林墨记录下最后一组数据，若有所思，“这意味着，你可能具备直接利用这种能量的潜力，但也可能成为高能量反应的‘信标’，更容易被某些东西……感知到。”

比如地下那个。

这句话他没说出口，但苏凌雪显然想到了。她看向地下方向，嘴唇抿紧。

就在这时，一直昏睡的李教授突然发出一声呜咽，猛地坐起身，冷汗涔涔。“不……不要……别把我关进去……”

他的动静惊醒了其他人。王坤揉着眼睛，孙倩惊慌地坐起，李明则迷茫地看着四周。

林墨走过去，递给李教授一瓶水。“李教授，你刚才提到了‘公司’和融合实验。能多说一些吗？任何信息都可能帮助我们活下去。”

李教授颤抖着手接过水，喝了一小口，眼神依旧涣散。“我……我只是个理论物理的，那些生物工程的……知道不多……但灾变前，学校高层和一家叫‘普罗米修斯生命科技’的公司有合作，保密级别很高……他们的实验室就在样本库下面，独立供电，独立通风，据说进行的是……‘跨物种遗传强化’和‘神经接驳’相关研究……”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语无伦次，但关键词逐渐拼凑出轮廓：一家背景深厚的生物科技公司，以突破性的神经和基因研究闻名，与军方和多家顶尖学术机构有合作。灾变前半年，他们在本校样本库下的实验室活动突然加剧，运送了大量“特殊生物材料”和“高敏传感设备”。李教授曾因一次电路维修意外瞥见过内部一眼——无数培养罐，连接着复杂的管线，罐体里浸泡的东西“不像动物，也不像植物”。

“后来……灾变爆发那天，我本来在行政楼……看到公司的车队匆忙离开，他们带走了大部分纸质材料和核心设备，但好像……有些‘活体样本’没来得及处理，或者……故意留下了？”李教授抱住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故意留下。这个词让实验室的温度骤降。

“那些‘蛞蝓’变异体，可能就是遗留的融合实验产物。”林墨分析道，“地下那个能量源头，要么是更‘成功’的样本，要么……是某种他们没带走的能量装置。”

“那我们要怎么办？”王坤声音发颤，“它们会不会找上来？”

“目前看，地下那个活动范围有限，能量脉冲虽有增强，但未表现出移动倾向。”林墨调出结构图，“样本库是独立封闭结构，只要我们不主动去刺激，暂时安全。但长期来看，不确定因素太大。”

他环视众人：“目前我们有三个选择。一，固守此处，依靠现有物资等待渺茫的外部救援。二，尽快组织力量，主动出击，摸清地下威胁并尝试消除或获取其技术。三，放弃此处，尝试向校外转移，寻找更安全的据点。”

“我选一！”王坤立刻说。

“我……我也觉得这里比较安全。”孙倩小声道。

李明犹豫着，没说话。

李教授只是摇头，显然已无法做出理性判断。

苏凌雪看着林墨：“你需要核心的数据，也需要弄清楚地下的东西，否则转移也只是逃避，下一个地方可能更糟。”

林墨点头。她的想法与他一致。未知是最大的敌人，而他们有机会在这里获得关键信息。“那么，我们需要为下一次探查做准备。这需要时间，也需要提升我们的能力。”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能量核心，又看向苏凌雪。“李教授提供的信息暗示，‘公司’可能掌握着利用这种能量的技术，至少是研究方向。而我们手上有‘原料’，还有一个潜在的‘适配体’。”他用了这个词，刻意保持客观，“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尝试引导和利用这种能量，可能是我们生存下去的关键。”

“你要用我做实验？”苏凌雪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不。是合作研究。”林墨纠正，“你是主体，拥有绝对否决权。我的角色是设计实验方案、监控数据、确保安全边界。目标是共同理解并控制这种感应，将其转化为优势，而不是隐患。”

他拿出一张纸，开始写下初步方案：“第一步，建立更精细的监测系统。第二步，从最低能量暴露开始，记录你的主观感受和客观数据。第三步，尝试极微量的可控能量接触，比如通过绝缘介质间接接触。每一步都必须在你完全清醒、自愿，且我们做好充分应急准备的情况下进行。整个过程可能漫长，也可能一无所获。”

苏凌雪看着他笔下条理清晰的计划，那些冰冷的步骤和预案，反而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至少，他不是盲目狂热，也不是将她视为工具。

“我同意。”她说。

“我反对！”王坤突然喊道，他指着那些核心，又指着苏凌雪，“那些是怪物脑子里挖出来的！碰它们会变成怪物的！你们不能在这里做这种危险的事！”

他的恐惧很有代表性。孙倩也露出惧怕的神色。李明欲言又止。

林墨平静地看向王坤：“恐惧源于未知。我们正在做的，就是将未知变为已知。封闭和逃避，只会让我们在面对真正威胁时更加无力。”他顿了顿，“当然，你有权拒绝参与，也有权选择离开。但在做出决定前，请理性评估：离开这里，你独自生存的概率是多少？”

王坤张了张嘴，说不出话，颓然坐倒。

“我们会将实验区域隔离，并设置多重防护。”林墨补充，“最大程度降低对大家的潜在风险。”

就在这时，一直缩在角落、似乎在摆弄什么的王坤，突然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他手里拿着一个老旧的翻盖手机——不知是从哪里捡来的——屏幕居然亮着微弱的背光。

“有……有信号了！”他结结巴巴地说，“很弱，断断续续的……但我收到一条短信！”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王坤颤抖着念出屏幕上的字：“‘江北……体育场……临时营地……收容幸存者……需……自备三日口粮……警惕……路障……掠夺……’”

信息不完整，发送时间显示是十六小时前。信号格只有一丝。

但这是他们灾变后第一次接收到外界的、似乎是有组织发出的信息！

希望，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涟漪。

林墨快步走过去，接过手机。信号确实极其微弱，时有时无。他尝试回拨或回复，均失败。但这条信息本身，意义重大。

“江北体育场……距离这里大约二十公里。”他大脑中调出城市地图，“如果那里有成规模的营地，意味着秩序正在局部重建，或者至少存在强大的幸存者团体。”

“我们要去吗？”李明眼中燃起希望。

“信息真实性有待验证。”林墨保持谨慎，“可能是陷阱，也可能营地状况远比描述糟糕。但……这确实是一个选项。”

他看向苏凌雪。她也正看着他，眼中映着手机屏幕的微光，清澈而冷静。

选择变多了，但每一个选择背后，都藏着新的风险和未知。

林墨将手机放在实验台上，与那些幽蓝的核心并列。一边是来自外界、充满不确定性的微弱呼唤；一边是来自地下、充满危险诱惑的未知力量。

而他们，站在中间。

“实验继续。”林墨最终说道，声音沉稳，“同时，尝试持续监听外部信号，收集更多关于江北营地和其他幸存者据点的信息。在我们拥有足够的力量和情报之前，不轻易移动。”

他看向苏凌雪：“准备好了吗？”

苏凌雪深吸一口气，走到隔离出来的实验区域，坐定。将右手平放在铺着绝缘垫的台面上。

“开始吧。”

林墨启动监测设备，幽蓝的数据流在他眼中浮现，与实验台上那几枚核心的微光，交相辉映。

而在实验室的另一个角落，王坤紧紧攥着那部旧手机，盯着那一格若有若无的信号，眼神闪烁不定。

（第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