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区是用找到的移动白板和实验台临时围出的一个三米见方的空间，紧靠实验室内侧墙壁，远离通风口和主要活动区域。地面铺了多层绝缘胶垫，所有可能导电的金属物都被移除。林墨用能找到的材料——主要是导线、传感器和几块拆自设备的电池——搭建了一套简陋但功能明确的监测系统：两个心率血氧指夹，一组脑电贴片（精度存疑但可用），温度探头，还有那台能量探测器作为核心。

苏凌雪坐在隔离区中央的椅子上，依旧是她惯常的挺直姿态。右手平放在铺着厚绒布的台面上，掌心向上。左手则紧握着钢管，横放于膝——这是她的要求，一种心理上的安全锚点。

林墨站在隔离区外的主控制台前，面前摊开着记录本和并联的多个显示终端。他的【动态视界】并未开启，此刻需要的是仪器数据的绝对客观。“我会逐步靠近核心，从一米外开始，每次缩短十厘米，在每个距离停留两分钟。你需要报告任何感觉，无论多细微。任何时候感到不适，立即叫停。”

“明白。”苏凌雪的声音透过临时拉设的内部通话线传来，平静无波。

王坤、孙倩和李明待在实验室最远的角落，紧张地看着这边。李教授则被安置在休息区，精神状态依旧不稳。

实验开始。

林墨用长镊子夹起那枚最小的能量核心（编号C-1），从一米外的指定位置开始，缓慢而稳定地水平移向苏凌雪。

“距离90厘米。感觉？”

“无。”

“80厘米。”

“无。”

“70厘米……60厘米……”

当核心进入半米范围时，监测器上的能量读数首次出现与环境背景的显著差异。苏凌雪的心率上升了3次/分，脑电波Alpha频段功率出现可辨别的增强。

“50厘米。感觉？”

“有点……嗡鸣。很轻，在耳朵深处，或者脑子里。”苏凌雪描述得很精确，“不难受，像隔着墙听很远的声音。”

林墨记录。“继续。40厘米。”

心率再升5次，Alpha波增强更明显。苏凌雪的报告是嗡鸣声加强，并开始感到右手掌心皮肤有极其轻微的麻痒感，类似静电。

“30厘米。”

核心的幽蓝光芒似乎因为靠近而微微活跃。苏凌雪的呼吸节奏变了，更慢更深。她报告麻痒感延伸到整个手掌，并开始感到一种模糊的“牵引感”，仿佛掌心有一个小漩涡，想将那枚核心拉过去。

“20厘米。”

数据变化加剧。心率达到静息状态的120%，皮肤温度上升0.5℃。苏凌雪的额角渗出细汗。她描述牵引感变得清晰，同时开始出现断续的、模糊的视觉闪光——并非真实光线，而是直接作用于视觉皮层的刺激。

“10厘米。”林墨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眼神锐利如鹰，盯着每一项数据。

核心几乎悬在苏凌雪掌心上方。幽蓝的光晕映亮她的掌纹。监测器发出轻微的过载报警——能量交互强度已达到预设阈值。苏凌雪的心跳快而有力，脑电波显示她正处于一种高度专注又异常放松的矛盾状态。

“感觉……很满。”她寻找着词汇，声音有些飘忽，“像站在一个很大的空房间里，突然所有的灯都亮了，能看清每一个角落……但光线是冷的。”

“能控制这种感觉吗？比如，减弱它？”

苏凌雪尝试集中精神。数据显示，当她主动“抗拒”时，能量交互读数确实有轻微下降，但代价是心率更快，肌肉出现轻微震颤。

“可以……但很累，像在逆流游泳。”

“停止抵抗，恢复自然感受。”

数据波动平复。苏凌雪闭上眼，深深呼吸。

林墨将核心缓缓撤回。随着距离拉远，所有生理指标逐渐回归基线。撤回至半米外时，苏凌雪报告嗡鸣和牵引感基本消失。一分钟后，除了残留的轻微疲惫感和掌心似乎还在记忆麻痒，其他感觉均消退。

“第一次接触结束。”林墨宣布，开始快速整理数据。

苏凌雪睁开眼，眼神有些放空，过了几秒才重新聚焦。她活动了一下手指，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仿佛第一次认识它。“这就是……‘适配’的感觉？”

“数据显示你与C-1能量场存在明确且可调控的相互作用。”林墨看着记录，“交互强度随距离呈指数衰减，影响范围主要在半米内。主观感受与生理变化吻合。没有发现有害辐射或组织损伤迹象。”他顿了顿，“但需要更多测试，不同核心，不同时长，不同意识状态。”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们进行了多次实验。更换了更大（C-2）和更小（C-4）的核心，尝试了苏凌雪主动“引导”能量（效果微弱但存在），测试了她在疲惫和警戒状态下的反应差异（疲惫时感应更敏锐但控制力下降，警戒时反之）。

数据逐渐积累，勾勒出一个轮廓：苏凌雪确实能安全地感应并一定程度上影响这种幽蓝能量，交互过程伴随可逆的生理与感知变化，目前未发现明显副作用。这似乎证实了“适配体”的猜想。

但在林墨眼中，数据还有更深层的故事。

他调出所有实验的能量波形频谱图。在每一次交互的高峰期，除了与核心能量匹配的主峰，总会出现一个极其微弱、频率更高的谐波峰。它不稳定，时隐时现，强度不足主峰的千分之一，容易被噪声掩盖。但林墨的【动态视界】在反复比对中锁定了它。

更关键的是，这个谐波的频率……与探测器记录到的、来自地下样本库的那个规律脉冲，存在数学上的谐波关系。就像同一个基频衍生出的不同泛音。

这意味着，苏凌雪与核心的交互，可能无意间“共振”到了地下那个存在的能量场，或者反过来？两者能量同源？

这个发现让他脊背发凉。实验必须更加谨慎。

“今天到此为止。”林墨结束最后一次短时接触测试，将核心全部收回密封铅盒（从辐射实验室找来的），“你需要休息，数据也需要分析。明天继续，重点测试屏蔽材料和距离对谐波的影响。”

苏凌雪点点头，没有反对。持续数小时的高度精神集中和生理波动带来的疲惫是真实的。她站起身时，脚下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林墨几乎同时伸出手，扶住了她的上臂。隔着衣物，能感到她肌肉的轻微颤抖。“过度消耗。补充能量和水分，至少休息六小时。”

他的触碰很稳，很短暂，一触即收。苏凌雪看了他一眼，低声道：“知道了。”

就在他们结束实验，准备离开隔离区时，实验室另一头传来王坤压抑着兴奋的声音：“又来了！信号！这次更清楚一点！”

只见王坤趴在窗边（那里信号似乎稍好），紧紧抓着那部旧手机，屏幕上滚动着残缺的文字。李明和孙倩围在旁边。

林墨和苏凌雪走过去。

“……营地由原驻防部队和幸存者共同管理……提供基础庇护和医疗……入营需接受检疫和劳动分配……位置：江北体育场及附属设施……警告：周边区域活跃着‘掠食者’团伙和变异生物群……建议组队前往，避免夜间行进……”

信息依旧零碎，但内容更具体，甚至有了明确的警告。发送者署名是“江北营地临时管理委员会”，时间标记是四小时前。

“他们在广播消息！”王坤激动地说，“这说明营地真的存在，而且有组织！”

“也可能是有人设下陷阱，用希望当诱饵。”林墨泼冷水，但目光紧锁屏幕，“不过，信息细节增多，伪造成本升高。可能性各半。”

“我们……我们去吗？”孙倩小声问，眼中既有渴望也有恐惧。

“二十公里，在城市当前环境下，意味着至少一天一夜的徒步，穿越未知的感染区和可能的人类威胁区。以我们目前的装备和状态，成功率低于40%。”林墨理性分析，“但如果营地真实且稳定，长期生存概率会显著提高。”

他看向苏凌雪。她正在喝水，闻言抬起眼：“你的能量实验，如果成功，能提高这个概率吗？”

“如果能在安全前提下，将能量感应转化为实质优势，比如增强感知、体力或恢复力，是的。”林墨坦言，“但需要时间，而且有风险。”

“那就等。”苏凌雪干脆地说，“等实验结果，等多几条营地信息，也等我们准备好。”

这个决定务实而冷静，林墨赞同。

然而，变故来得比预期更快。

傍晚，天色渐暗。林墨正在分析白天实验的谐波数据，试图找出其与地下脉冲的准确关联式。苏凌雪在休息区小憩，其他人各自呆着。

突然——

“嘀……嘀……嘀……”

一阵低沉、规律的电子鸣音，从实验室深处一个堆放废弃仪器的角落传来。

所有人都是一惊。林墨瞬间转头，【动态视界】启动，锁定声源。那是一台落满灰尘、外壳锈蚀的方形设备，面板上有一个辐射警告标志——是灾变前用于监测环境放射性物质的仪器。它本该早已断电失效。

但现在，它暗红色的电源灯亮着，小屏幕上跳动着乱码，鸣音正是它发出的报警声！

“怎么回事？”李明惊恐地问。

林墨快步走过去，小心地检查仪器。电源线并未连接，内部电池早在几年前就该耗尽了。他看向能量探测器——屏幕上，环境背景辐射读数正在缓慢而持续地上升！虽然绝对值仍远低于危险阈值，但上升趋势明确！

“哪里来的辐射源？”他眉头紧锁，【动态视界】快速扫描实验室内部，没有发现明显放射物。辐射是穿透性的，源可能在外部，也可能在……

地下？！

他猛地调出地下能量脉冲的实时波形。频率没有变，但振幅……在过去的十分钟里，上升了整整8%！而且不再是规律的“心跳”模式，开始出现不规则的轻微抖动，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小石子。

与此同时，休息中的苏凌雪突然闷哼一声，捂住了额头。

“怎么了？”林墨立刻问。

“……声音……”苏凌雪脸色发白，额角瞬间布满冷汗，“那个‘嗡鸣’……变响了……很多……而且很……乱……”

她没有接触核心，却感应到了增强且紊乱的能量场！

“是地下！”林墨瞬间明白了。地下的能量源正在变得活跃，其散逸的能量场强度增加，影响范围扩大，甚至激起了环境辐射水平变化！那台老旧的放射性监测仪，或许因为本身设计对能量敏感，在异常能量场刺激下发生了故障重启！

“所有人与墙壁保持距离！不要靠近地面金属结构！”林墨下令，同时冲向控制台，启动所有监测设备，全力扫描能量和辐射变化。

辐射水平还在缓升。地下脉冲振幅持续增长，波形紊乱加剧。苏凌雪承受的感应压力越来越大，她咬紧牙关，身体微微颤抖，显然在抵抗那股无形的冲击。

“必须屏蔽！”林墨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那铅盒上。他冲过去，拿起铅盒，又扯过几张绝缘垫和找到的金属箔（来自零食包装）。“苏凌雪，过来！进隔离区！”

苏凌雪挣扎着站起，踉跄地走进隔离区。林墨用铅盒、绝缘垫和金属箔在她周围快速搭建一个简陋的法拉第笼似的屏蔽罩，尽可能将她与外部能量场隔离。

“感觉怎么样？”

“……好点了……声音远了……”苏凌雪的声音依然虚弱。

屏蔽罩起了部分作用，但并非完全隔绝。地下能量场的增强是实打实的。

“它……是因为我们白天的实验吗？”苏凌雪靠在椅子上，低声问。

“谐波共振……可能无意间刺激或吸引到了它。”林墨面色凝重，“也可能是它自身的周期变化，与我们实验巧合。”他更倾向于前者。数学上的关联性太强。

“那现在怎么办？”

“监测，等待。如果它继续增强，或表现出移动倾向……”林墨没有说完。如果地下的东西“醒”了，或者出来了，这座实验楼将不再安全。

他看向窗外的夜色，又看向角落里那部沉默下去的旧手机。

江北营地的信号，地下苏醒的威胁，刚刚起步的能量研究，内部不稳的人心……

时间，似乎突然不够用了。

（第六章 完）